丑鱼

23

金智秀记得，那场车祸始于自己的小脾气。那天是自己的生日，是值得庆祝的日子，于小时候的她来说，没有一个蛋糕，那么这个节日就失去了它的意义。在吵闹间，她挣脱开安全带，上前哭闹着拉扯了一下父亲的手臂，没想到就这一下，彻底给她带来了一生的痛苦。

恍惚间，她不知道车是怎么撞上的，只听见后来“嘭”的一声，车侧翻了好几圈，随即翻倒在地上。一瞬间，火光冒出，熊熊烈焰开始吞噬整辆车。父母其实并没有死，在这期间，母亲死死的把自己护在身下，路人们在这九死一生的情况下，将金智秀救了出来。

而后，一声巨大的爆炸声，彻底吞噬了两条生命。

金智秀不敢仔细去想当年的画面，也从来不敢去回忆。每每触及跟车祸与熊熊烈火有关的东西，她永远无法逃出心魔。这些画面，成了她最为恐惧的噩梦，成了她无法逃脱的沼泽，成了她一辈子的伤。

金智秀猛地惊醒，她喘着气，脸上未干的泪痕在月光下闪着水光，她颤抖着身子蜷缩起来靠在床头，方才的梦境里，刹车声，火焰燃烧的声音，爆炸的声音……全都一一重新上演。母亲将自己托付给路人时欲绝的表情，父亲卡在驾驶室拼命想要脱离的样子，还有路人感慨的声音……即使，这场事故后来被判定为对方全责，但她仍然迟迟无法走出这个噩梦。

她总是下意识的认为，是自己的举动，害了父母。

枕头湿透了，已经无法再躺下。金智秀啜泣着，她颤抖着手去打开灯，这才从窒息的黑暗中松了口气。她拿出手机，看了一眼时间，此时是深夜的三点半，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。她翻身下床走到浴室，打开水龙头捧起一把水往脸上抛去，清凉的感觉冲刷着面部，喘不过气的感觉席卷重来，水龙头里唰唰的声音充斥着耳边的环境，也正如同金智秀的意识那般被彻底放空。但是，那些画面却仍然挥之不去的留存在脑海里，时时刻刻鞭挞着她。

她回到卧室，此时睡意全无，拿起手机下意识的想给Lisa发送信息。发现这一举动的金智秀楞了一下，可是身体早已比思想快了一步，那一句“在吗”早已发送出去。她慌忙的撤回，生怕打扰到了Lisa。可没想到，Lisa在她撤回后的下一秒就回复了她。

【怎么了？你还好吗？】

Lisa此时正在为新歌作词作曲，因为陷入灵感枯竭的她正熬夜激发着大脑的灵感分子，调动着每一寸分子去处理眼前的一大堆乱糟糟的东西。困意正来袭，就收到了一则信息。她打开一看，是金智秀的信息。她有些诧异，金智秀这个点给她发信息，可不是什么好事。

【我……】

这话说出去还没半秒，人就已经到了。门口响起了铃声，金智秀赶忙下床穿上拖鞋来到玄关处，将申请同意了以后，便看到了Lisa。Lisa满脸担心，电梯门一开她就火急火燎的走进来，捧起金智秀的脸仔细端详。发现了她红肿的眼睛以后微微一皱眉头，随即似乎明白了发生了什么。

“做噩梦了？”

“嗯……”

金智秀还未来得及反应，就被Lisa拥入怀里轻轻安抚着。金智秀愣了愣，其实从未有人在她被噩梦惊醒时及时的送来一个怀抱，像Lisa这样收到信息就马上赶下来的人可从未出现。就像是在雪地里走了很久很久，四肢发麻，身体已经没了知觉，到处都是冰冻的麻木感时，她及时的出现，将自己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，身体一下子回温，重新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。金智秀贪恋这个拥抱，她眼里渗出泪水，没过多说什么，默默地把头埋进了她的怀里。

Lisa担心极了。她有些自责，会不会是因为白天提起了金智秀的父母，才会让她被噩梦袭击，又或者是别的原因……总之，这一切都有些离不开她白天吃的那顿饭所提及的话题。她叹了口气，终究是无法避免的，只好默默陪伴在金智秀身边。这样的伤对于一个没有感同身受的人来说，是很难去理解的。

“是不是梦到爸爸妈妈了？”

Lisa询问。她对于这个答案有些急切地想要知道，那份自责在心中始终不上不下困扰着她，而她也要为这份自责而交代。

“嗯……梦到当时的场景了。”

“对不起。”

金智秀轻轻摇摇头，“不是你的错。”

Lisa叹了口气，心里却没舒服多少。她有些难过，看着金智秀哭红了的眼睛，很难想象得到在那段没有找自己的时间里，究竟经历了怎么样的心理斗争。被黑暗压迫着小小的一个蜷缩在床上，无助的想要找人求助，想要求得一丝温暖的绝望。她抱起金智秀，金智秀惊呼一声，脸上还挂着些许泪痕，紧张的看着自己：“你干嘛……！”

“回去睡觉。你明天中午貌似还有工作吧？现在还不睡觉的话，等会会没有精神。”

Lisa往卧室走。两个房子的布局相差不大，而且当初她也来这里探查过，所以能够精准的找到位置并不难。推开主卧的门，将金智秀轻轻放在床上，空调有些凉，她便提高了一点温度。随即，替金智秀拢了拢被子，拍拍床边的位置，随即她盘腿在一边坐下，看着金智秀笑道：“我陪你，别怕，睡吧。”

金智秀看着Lisa，心中一种奇怪的感觉正在慢慢成长。她就好像一颗大树，从最一开始的见面开始种下种子，到后来随着每一次的相处而生根发芽，慢慢地长成参天大树，枝叶散开来就像是身体里的血管，扎根在每一处，最后与身体融为一体，无法分离。

金智秀很疲惫，再加上哭过，很快就在Lisa的安抚下睡着了。Lisa看着金智秀睡着了以后，这才慢慢安下心来。但她也不敢擅自离开，生怕金智秀后半夜在做噩梦，醒来的话就会更加的无助绝望了，而且肯定也会因为找过自己一次而不敢再找第二次。所以打算还是在这里留到天亮好了。

金智秀后半夜睡得很舒服，没有再做噩梦。她先一步闹钟醒来，第一时间就打算伸手去拿手机看时间。她刚翻身，就看到趴在床边坐在地上睡着了的Lisa。她一惊，凑上前去看，Lisa手上还拿着手机，头却已经靠着床边睡着了。她难道在这里守了自己一夜？！

金智秀心里吃惊的同时感到很温暖。她凑上前去仔细端详了一会Lisa的睡颜。Lisa平日里冷冷清清不会跟别人有太多的交流，而且性格稍显孤僻，私底下的她是如此。而现在的她更多是她最真实的面目，此时她的睡颜很可爱，微微鼓起的脸颊似乎在因为梦境里的什么东西而感到恼怒，眉头也轻轻皱起，看起来非常的不开心。因为这个时候没有化妆，所以脸上的些许疲惫和憔悴看得一清二楚，嘴唇微微发白，脸色也并不是那么的好看，这才是真实的Lisa啊。

金智秀凑上前去，轻轻摸了摸Lisa的头，这一下虽然很轻，但是还是吵醒了Lisa。Lisa猛地抬头起身，她微微睁着眼睛有些迷茫，四肢伸展开来的时候骨骼咔咔作响的声音尤为明显，这让金智秀有几分惭愧。Lisa迷茫的看了一眼金智秀，随后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。Lisa挠挠头，有些不好意思，看着金智秀带着稚气的脸嘿嘿的笑了一声，“不好意思，我这副样子没吓到你吧？”

金智秀笑笑，撑着身子看着她笑，没说什么。Lisa挠挠头，也不知道金智秀笑什么，兴许是自己的素颜太丑了？或许是吧……Lisa默认了这一想法，抬头又看到金智秀朝着她温柔的笑，属实是有些捉摸不透了。

此时，两个人四目相对，心头忽的冒出心照不宣的一番滋味。金智秀看着Lisa，这个一直关注着自己情绪的人，此时正因为害怕自己半夜再次因为噩梦惊醒而守护了自己一夜的人，现在像个孩子一样看着自己。那些个过往开始如同走马灯在脑海里闪过，Lisa对她的好，Lisa吃的醋，Lisa严肃的模样，跟Lisa吵架时的样子……一切仿佛都历历在目。

她想啊，见到Lisa第一面的时候，也许两个人的相处并不是那么的愉快，甚至可以说是充满火药味的。但是现在，两个人的相处多了几分暧昧，也多了几分各自怀揣于心的爱意，虽然这层薄纱没有被彻底戳破，但是两个人早已心知肚明。Lisa就好像她遇到的第一个末冬，严寒又让人畏惧，时常会因为利益关系而发出争吵，甚至展露出对彼此最凶狠的一幕。到后来，他们的相处更像是初春时的新生，重新焕发了生机，重新赋予了一副崭新的面目。

或许，对于Lisa而言，她们也是如此吧？

Lisa看着突然凑近的金智秀，愣愣的呆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。她从来意想不到有朝一日会看着喜欢的人逐渐靠近自己，那张温柔的脸慢慢放大在眼前，那双将自己吸入眼底沼泽的眸子正一步步走来吞噬掉自己，而她不想挣扎，心甘情愿的落入那片沼泽地中。

她的唇很柔软。这是Lisa的第一反应，与完全不同的是，金智秀是主动的，这个吻是浅尝即止，没有过多的深入，像是小心翼翼的初吻，像是心窦初开时表达的心意，像是草上滴落于湖面的露水。分开时，Lisa微微抬眸，眼神有些躲避，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想要逃离这个地方。

她有些仓促的起身，浅浅的握了握金智秀送上来的手，随即起身有些口齿不清的说：“我们……点早餐吃吧。”

正当Lisa即将要走出这扇门，金智秀叫住了她。

Lisa想，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夏天，和这个夏天的这一天。

她的声音轻柔又柔缓，讲述出的话像是夏日里琥珀般的池塘，仿佛在打捞出湖底的一个大秘密。早已潜伏其中许久的感情如同琥珀那般晶莹剔透，真挚无比，一如她那颗早就陷入这份爱情里的心。金智秀知道，自己在这一刻，早已不是有点喜欢上Lisa了。

那是怀揣着最热烈的爱意，想要得到一份名副其实的身份的爱意。

她的眼神从未有过如此坚定，被直视着的人灵魂都在颤抖。眼睛代替胸腔，传达着那颗扑通扑通炙热而又热切的心，或许空调房内的温度高了些，又或许夏天的炙热早早从窗户偷偷溜了进来，不管是什么，此刻的夏天早已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。

Lisa听见金智秀开口，她说。

“或许是我真的喜欢上你了，才会觉得这冷气也不如你在我身边来的凉快。“她轻启薄唇，看着Lisa，很真挚的说着，“我想，新的故事会在这个夏天开始的。Lisa，你呢，要跟我以女朋友的身份在亲吻我一次吗？”